小說共赴一場百花盛宴

一

他發現她的時候，她正昏倒在烈日下的草叢裡。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斷定，她不是山裡的妖精天上的仙女，她是一個昏過去的山外女人。他想，無論如何他得救她，不然她會死在這荒山野嶺上。

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抱起軟綿綿的她，氣喘吁吁地放在他的土炕上。用清涼的泉水浸濕了毛巾覆在她的額頭上。一個激凌，她醒了。濃密微翹的睫毛慢慢地張開露出一對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又有一陣子恍惚，怕真的是什麼精怪化身吧。不然哪裡會有這麼美麗精緻的人啊。

他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吞咽着他煮的雞蛋面時，再一次確定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且餓壞了。她終於吃光了小盆里的面，又接過一瓢他自己釀製的蜂蜜調製的山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他操着濃重的方言問了她幾句話，大抵是問她為什麼在這昏倒，是哪裡人之類的話。她一句話也沒說，用茫然空洞甚至有些渙散的眼神看着他。他犯了愁，不會說話？這可咋辦？

其實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腦子裡一片混沌。但她知道，她的世界離他的世界很遠。那裡有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有夜色里的燈紅酒綠滿目繁華。她正在那裡準備做一個錦衣夜行的天使，去掏空半醉半醒中男人的口袋，再讓道貌岸然的母親看看，她冰清玉潔的貌美如花的女兒是怎樣跌落風塵的，她要撕碎她的心。可是這一切怎麼告訴他呢，他聽得懂嗎？顯然他誤解了她的沉默，手腳並用連比劃帶說，他以為她是啞巴，他想讓她不用害怕，自己是這裏的養蜂人。她也就順水推舟比比劃劃著告訴他，她要麻煩他幾天，養養身體。他笑了，黑黑地臉龐上露出兩排潔白的牙。

二

晚飯他煮了一鍋肉，像是院子里的土雞，肉很爛。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她覺得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的肉，鮮而不膩、入口爽滑。搖曳的燭光下她聽見自己的肚子打了個滿意的飽嗝。抬眼看他，黑黑的方臉膛、濃濃的眉毛、坦蕩蕩的眼神、一臉的厚道。她斷定這是一個好人，埋頭呼嚕呼嚕喝湯的他抬頭就看見了她盯着他的那雙桃花大眼，臉一下子紅了。迅速地低下頭去，她一陣暗笑，什麼時代了，還有這麼害羞的男人。

夜很靜，幾聲蛙鳴伴着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他不再和她說話，在火炕上拿了件大衣就去了外間的小廚房。一會兒功夫，鼾聲就傳過來。吹滅了蠟燭，大眼睛在無邊的黑暗裡眨啊眨。淚就溢出來打濕了野外荒涼的夜。

如果父親那天不是出差回來去她的學校接她，父女倆也不會提前地趕回家。那天是母親的生日，提前趕回來的父親想給母親一個驚喜。打開家門後看見的卻是母親和那個男人醜態百出的一幕。她呆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父親狂怒之下飛身從樓上跳了下去。父親跌落時像是一隻大鳥，大張着雙臂，義無反顧地頭朝下朝着六層高的地面載下去。很多人拉住了她，她沒有最後看父親一眼，有人說，太慘了，頭都戳進胸腔里去了。

她對母親的厭惡與恨不是用語言可以表達的。她想，報復她最好的辦法就是傷害自己，於是夜幕下她踩着母親的痛苦走進了酒吧，當起了坐台小姐。第一天，她跟了一個頭頂都禿掉的老男人，她看着母親扭曲變形的臉和那個男人鑽進寶馬車，她聽見母親抓狂般地尖叫着，心頭有了幾絲快意。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她怎麼也沒想到會遇上人販子，被迷倒後賣到這莫名其妙的地方來。她費了好大勁才逃出來，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如果這一切不發生，那麼她現在該坐在大學的教室里，是一名大二的女生。怪不得佛說：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有些時候，冥冥中似乎早註定了這一切。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他不在。小方桌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上面有幾個煮雞蛋，一碗小米粥，還有一碟切成細絲的鹹菜。吃飽了肚子她挪到院子里的小木凳上坐下來，才發現眼前是一片花海，一樹一樹一片一片開得正熱鬧，在陽光里綻放出萬花如繡的景象。不遠處的他正忙着打開蜂箱放蜂。他輕輕抑起手，蜜蜂象有了靈性似的，一群群地飛向花海。身後是兩間土坯房子，房子的右側有一畦畦青綠的蔬菜，頂着清晨的露珠兒看上去生機勃勃。左邊的柵欄里有些歡蹦亂跳的雞鴨。

一陣恍惚，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那樣熟悉，彷彿過去的那二十多年一直就生活在這裏。而曾經的富貴榮華、錦衣玉食還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都是某個夜晚的一個夢罷了。

他在救回她的第三天下了山。他的家和她的家人原來都住在山下的小村子裏。他在這裏，只是為了陪着他的蜜蜂趕那一年一度的花期。她才知道，這裏原來是遙遠的北方，而她原本是住在南方一座沿海現代化都市裡的。

他回來的時候，手上提滿了大包小包吃的用的東西。與她擦肩而過時將一個包塞進她的手裡。回屋打開，裏面是幾個蘋果和一包衞生棉。想着昨夜不小心印在褲子上的朵朵梅花她的臉紅了。

入夜，他蹲在灶坑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灶下沒燃盡的碳火。她坐在門邊上邊啃蘋果邊看着他低沉的面孔上兩條濃眉緊緊地擰在一起。

蟋蟀、青蛙、布穀鳥聲熱鬧起來，偶爾有一兩聲狗叫遠遠地傳來。蠟燭流着淚搖曳着一屋子的昏暗。她似乎聽見他的呼吸聲還有胸膛里砰砰的心跳聲。良久，他轉過頭盯着她：「你會說話，你是山下老王家花了兩萬元給近四十歲的啞巴兒子買來的媳婦。現在，山下的人都在發瘋般地找你」。她愣在那裡，手裡的蘋果僵在唇邊。他又說，你不想說點什麼嗎？你不能老躲在我這。她頓了頓，又咬了一口蘋果開始說。說她的童年、少年時代、說她的大學、說她遇到了家庭變故後的種種。說這連綿大山外面的另一個他陌生的世界。當她說到母親的背叛和父親一怒之下的慘死時泣不成聲。他遞給她一塊兒乾巴巴的毛巾。她說，你不知道，那天是我和來出差的父親偷偷商量好，想突然回家給她一個驚喜。因為那天是她的生日。可是家門打開後看到赤身裸體的母親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扭在一起。然後父親怒吼着把手裡的蛋糕砸向母親，發瘋般地將那個**裸的男人打得暈死過去。再後來就甩開跪在地上的母親，狼一樣地嚎叫着從六層高的陽台上跳了下去。發生這一切的時候，那麼愛她的爸爸連一眼也沒看她，也或者狂怒下的他早忘記了她的存在。最後，她說她本來想用墮落的方式報復母親的，誰知道被賣到了這裏。

那一夜，她靠在在紅紅的爐火邊。淡淡地和他說那些讓她痛不欲生無法接受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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