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本命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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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然說你信嗎？昨天算命的說我今年有一劫，躲過去就可以長命百歲。要是躲不過去，本命年怕要成了我的本命劫了。我送給她一個不可思議的微笑：不信，命運是掌握在你自己手裡的不是算出來的。子然說：你不信是因為你的生活風調雨順，你是一個幸福的人，幸福的人總是覺得自己可以掌控命運。你想不到還有一種人因命運多舛而自暴自棄。

我愣了一下，然後有些不置可否。我放低語氣安慰她：你瞧，其實我們都是別人眼中的風景。你三十七歲，我三十三歲，而看上去你像二十七歲，我像三十七歲。你在裝修豪華的房子里喝紅酒搓麻將聽流行音樂時，我在為了生活疲於奔命；你在迪廳瘋狂我在廚房掙扎；你穿貂皮我穿粗布圍裙．．．．．．所以，你是幸福的。子然截住我的話。

我知道我是幸福的，我知道貂皮裹不住寂寞，麻將桌上贏不來幸福。可是我看見子然臉上的落莫與無助，心裏會有一絲不忍。我不想用自己的恬淡安然反射別人的不堪。我想找一些理由讓她的心理平衡一些，卻沒想到理由這麼蒼白。歷盡蒼桑的她怎麼會不知道什麼叫幸福。

子然說她最近要回老家看滿山遍野的達子香花。我不信。笑說她是黑白顛倒季節不分的糊塗蛋。達子香花綻放在北方料峭的春寒里，而現在是三伏天。子然說：切！說不定達子香花兒可以為了我延遲花期呢。

子然和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坐在陽台上的藤椅里，透過落地的玻璃窗我看見天邊的太陽在晚霞的懷抱中一點一點地沉進幕色里。子然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嘟起嘴唇輕輕地送出去。絲絲縷縷的香煙在她的紅唇與塗滿藍色莞丹的指甲間繚繞。然後氤氳着飄進她海藻樣兒的長髮里。子然揚起手中的煙說：香煙，燃燒的時候是灼熱的火炭兒，燃過之後就是冰冷的煙灰，只能被丟進煙灰缸里，再被人倒掉，徹底煙消雲散變成垃圾。子然還說她自己就像香煙，現在燃燒男人，若干年後或是破敗地躺在煙灰缸里等着變成垃圾，或是隨風而逝。人世間的種種情愁恩怨，最終會隨着一支香煙的生命終結而終結。我說，你這話說得咋這麼悲壯！

子然不說話，扯了一下嘴角。

子然是一個五官精緻妖嬈的女人，她常在寒冷的冬天穿着帶蕾絲的棉裙、長靴。而在炎熱的夏天穿緊身長褲。頭髮無論春夏秋冬都像海藻一樣飄在腰間，腰肢柔軟，一走路頭髮就蕩來蕩去，繞去了很多男人的目光。

兩年前她搬到我家隔壁１０３，做了我家鄰居。１０３原來住着一對安靜、慈祥的老夫妻。老夫妻遠在南方的女兒發跡後將老夫妻接去後就賣了這房子。雙慶買了下來，經過了兩個多月的精裝修，子然搬了進來。買房的是雙慶，而住房子的卻是子然。雙慶的家，在這座小城的北邊靠近湖邊的一幢別墅里，那裡住着他的父母妻兒。

雙慶常來子然這裏。每次來我都知道，她的卧室和我的卧室僅一牆之隔。這幢樓的隔音效果很差，每當我聽到子然那誇張的叫聲都會迅速地把電視打開，音量調大。家裡有未成年的孩子。有這樣的鄰居，我常覺得尷尬。

因為那些聲音，我對子然有些輕視。

子然敲開我家門的時候，我正在油煙中掙扎。她倚着門框將眼神飄進廚房問：你做了什麼那麼香！那天她素着一張臉，微卷的長髮很隨意地束在腦後，穿着月白色的絲質睡衣，赤腳着細帶兒涼拖，乾淨得像個嬰兒，喚醒了我對她的幾分憐惜。

子然對我的客套幾乎一點兒也沒客氣，徑直進了屋。很自然地和我的兩個孩子一起坐在桌子前，拾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我做的香菇雞腿、肉沫白菜。飯後子然打着飽嗝說：你家真好，有人間煙火的氣息。我邊洗碗邊笑：你家沒有人間煙火氣息？那你豈不成了拍手無塵的仙子？聽了我這話，子然的臉色黯下來，所問非所答：曾經，我也有過這樣一個家。

那天我了解了有關子然的一些事。在很多年前，她也有過一個像我家這樣充滿煙火氣息的家。那時候她們很窮，吃的是自己親手烹制的廉價蔬菜，身上穿着從地攤上花十幾、幾十元錢買來的衣服。子然嘆：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那時子然和美麗不沾邊，淳樸得像塊土坷垃。她和丈夫凱傑青梅竹馬，從小到大，從婚前到婚後，她一直習慣叫他凱傑哥哥。她曾經安心地在家裡相夫教子，用心地把不富裕的家照顧得很妥帖。讓一心撲在了創業上的凱傑沒有後顧之憂。那時凱傑常心疼地擁着子然說：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讓你和雪兒過上好日子！雪兒是他們四歲多的女兒。

她們的故事很爛。一個痴情的女子用青春陪伴着窮小子，等着好日子的到來。

等着盼着，好日子沒來，噩夢開始了。日子終於開始風生水起，曾經潦倒的凱傑開始飛黃騰達。當子然覺得可以安心地過好日子的時候，她的凱傑哥哥毫無預兆地甩給她一杳厚厚的人民幣後牽着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大學生淡出了她的視線。她說：你不知道他走得有多麼決絕。扔下錢頭也不回，僵着脖子甩下一句：子然，你就當我死了吧。她說：當時我以為做夢呢。醒過神追出去早沒了蹤影。提醒着子然的，是手上那沓厚厚的鈔票和一張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他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不是與他榮辱與共的妻子，而是一個棄之不及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