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說道:肚子里已經有一個了,預產期6月份,再早生也生不了了。聽軒逸說他找着你了,說你們還一起工作了。唉,這小子也算修了正果了。沒找到你前,天天打電話跟我倒苦水,跟個話癆似的,現在一跟你在一起之後,電話都沒打一個。當然我有了老婆,也不能天天陪他打電話了,整得跟同性戀似的。
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我對同性戀沒有意見啊。我就是打個比方,打個比方罷了。
趙飛的皮膚比較白,知道自己越解釋越說不清楚,臉迅速地變紅。
我笑了笑,說道:沒事。我也不是同性戀。你不用在意。
趙飛立刻接過話說道:我們當然知道你不是同性戀了。咱學校那撥人比較能整出點事情來。大二大三傳得也挺邪行,我們都相信了,惹得軒逸那小子踢球踢得賊黑賊很,跟不要命似的。你路過球場時,這小子才識相一點。幸虧你當時給他寫了封情書,不然這小子混成什麼樣我們都不知道呢。你們也是好事多磨,眼見着你們要在一起,就來個車禍。截肢前死活不讓我們跟你說,自己漂洋過海地治好了,才回來找你。找着你了還不敢有表示,二十五六的人了,跟個初中生似的,只會跟蹤。怕自己是個殘疾,拖累你,在你前面繞來繞去也沒整出個一二三四來。我給他做了無數次的思想工作,這傢伙好不容易答應跟你說搭說搭,白話了半天,到眼前就要表白了還給我來個電話諮詢諮詢。你看你跟他在一起了吧,他就把我這兄弟踢在一邊,也不來個電話了。這個見色忘友的人,下回見面我可不管他這腳能不能讓他喝酒,先灌他一壺再說。
我這半年來聽的故事多得快要裝不下,一個比一個驚悚,一個比一個讓人窒息。再這麼下去,我真想給自己找一根麻繩兩杯毒酒三把菜刀死了了事。
我說:趙飛,你開什麼玩笑?軒逸活蹦亂跳的好着呢,誰跟你說截肢了?
趙飛一聽自己的話遭懷疑,立刻辯解道:他截的是小腿,裝的德國奧托博克假肢。每天都要練習好幾個小時走路。如果恢復得好的還能打籃球呢。這小子脾氣倔,每天不管怎麼樣都要走一走,風雨無阻的,現在走路看不太出來而已。
我傻傻地看着他,腦子裡是嗡嗡的轟鳴聲。
趙飛緩過神來問:你不知道的嗎?他不是說表白的時候告訴你的嗎?
我聽見我蒼白的聲音慢慢響起,被火車隆隆的呼嘯聲吞沒。
趙飛狐疑地看着我問:你剛才說什麼?
我等呼嘯聲過去,周圍的空氣凝結成霜。我顫着聲音說:他告訴我了。發生車禍的時間就在畢業舞會的晚上,是吧?
趙飛嘀咕着說:他還跟我說,以後大家都得瞞着你這出事時間呢。他說你這人什麼事情都愛往自己身上攬,怕那天晚上的事情讓你有愧疚感,死活警告我們不能對你說。出事後不讓我們說,他回國後還是不讓我們說。這小子心眼真多,我見着你的機會多有限啊,誰沒事跟你說那天你等錯門,他去找你那點破事啊。不過妖子說實話,那時我對你挺有意見的。他跑去找你,在你眼皮底下發生的車禍,你看不見總能聽見吧?現在你們兩個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才在一起了,我們這幫兄弟也不說什麼了。
火車裡有些晃蕩,我站不住腳,扶在一張桌子上問:關於車禍,你跟我說的詳細些。
趙飛嚷着嗓子說:妖子,你別怪我說話直接啊。醫生說他這小腿截得很冤枉,只要那個肇事者不逃逸,直接送到醫院還不至於到截肢這個程度。肇事者我們指望不上,但妖子你好歹也是為簡爾打過一架的熱心腸人物,怎麼就沒有幫幫忙呢?那天他找了很久沒找着你,還跟我們打了電話,讓我們幫着找找,看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我記得他跟我打着打着就說:找着了,看見你了。沒想到掛了電話之後卻是車禍啊。他到醫院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讓我們告訴你。你想當初他一個踢球的前鋒,腿沒有了,誰受的了啊。這小子沒掉一滴淚就出國治療。我們看不下去,拿來他留在國內的手機給你打電話,你呢,一句「滾」就掛了機。我們當時氣得不行,要不是軒逸跟託孤一樣把你托給我們,要不是你是個女的,我們真想找你出來單挑。
聽完最後一句話,我的眼淚終於流成了不要錢的自來水。
我說:你們為什麼不找我來單挑?你們要是來揍我一頓,事情的結局也許不會這樣。
趙飛看見我哭的樣子有些慌,連忙說道:妖子,我這人就是個直腸子,說完就了事。現在事情都過去了,我們早就不生你的氣了。軒逸說得對,人各有命,他命里就有這麼一劫數,誰也怪不得。你別往心裏去啊。你這樣,我以後真不敢見軒逸了,他非把我殺了不可。你們結婚的時候,我還惦記着做證婚人呢。
我擦了擦眼淚說:沒什麼,我就是比較激動。你不用和軒逸說的。
說完我進了洗手間。
在火車不到半平米的洗手間,我放肆地大哭起來。只有在這個密閉的空間里,我才能把剛才壓制的一切釋放出來。我不曾留意的一切現在串成了一條白綾,快要讓我窒息。他家裡不符合風格的拐杖,他背孩子時留下的汗水,我突襲時他慌張的關門,他身上不深不淺的傷疤,我踢他一腳時他的慘叫聲,他姐姐給我留下的一長串注意事項,他午夜還在小區下散步的場景……輔佐這個事實的證據這麼多,這麼多,像是我現在不斷落下的淚珠子一樣源源不斷。我忽略了,我真的忽略了。
車禍那天,我帶着耳塞,把一曲in
the
end聽了個來回。狂躁的搖滾樂曲背後卻是紅色的鮮血,黑色的生命斷點,人的殘缺,命運的轉折。要是我沒有寫那封情書,王軒逸不會邀約;如果我拒絕了那次約會,車禍不會發生;如果發生車禍的時候,我及時把他送往醫院,錯誤還能挽回;如果錯誤已經發生,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我能守候在他的身旁一起分擔,事情是不是不會變得這樣的揪心?
王軒逸,悲劇由我而起,即便你時時刻刻替我着想,可曾想過,這些都是我加到我身上的一件一件的負擔?我張耀華何德何能,在你前面無憂無慮,高興之時調侃你一番,生氣之時又傷你一頓,最後欠下一屁股債,怎麼收場?
我要回去找他。我要看到他殘疾的腿。
第三個真相
從火車站下車後,迅速地打車回家。開家門的時候,看到一張便簽紙上寫着熟悉的字,寫得很短:
妖,我在北京等你。請你耐着性子收我的郵件,接我的電話。給我們的未來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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