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念頭就在辛喬腦內晃了那麼一瞬。
她現在沒有餘力去分析周琨鈺的溫柔背後到底藏着什麼。況且她也很清楚,這時無論是誰來同她說這樣一句話,她都會感激。
她的胸口好似嗆了一口薯片的調味粉,這會兒被周琨鈺的那句話揉開了,她直挺挺的坐着,咳了兩聲。周琨鈺的掌心帶着微熱,在她脊背後輕輕地拍,爾後放開了她。
她垂着眸子,不去看周琨鈺那雙燈光下宛如琥珀的眸子。
壓着下頜說:「我走了。」
下車的動作其實有一些慌亂,不知周琨鈺瞧出來沒有,但她也顧不得了。
她像一個過分貧瘠的人,好不容易得來一把銀幣,在月光下亮閃閃的。她忙不迭就塞進自己陳舊的存錢罐里,幾乎能聽到銀幣墜進去的叮噹作響。她抱着存錢罐便跑,生怕又有人把它奪走打碎。
方才周琨鈺的那兩句話,就是這樣的銀幣。
在周琨鈺用溫柔語調說出那兩句話的時候,辛喬發現自己信了。
她生怕周琨鈺再多說什麼,甚至挑起眼尾笑一笑,讓她對周琨鈺這個人產生什麼質疑的話,她又不信了。
她攥着一手指的調味粉,越走越快。
忽地腳步一滯。
身後一束暖黃的光線照過來,是周琨鈺打亮了車的遠光燈。
辛喬倏然想起,她和周琨鈺剛認識的時候,周琨鈺從派出所送她和白雯雯回家,白雯雯家所在的舊胡同漆黑一片,那時周琨鈺也是這樣,打開遠光燈,替她照着前路。
這會兒停車場沒其他人,但有路燈,並不幽暗,周琨鈺卻做了同樣的事。
辛喬一點不願意承認周琨鈺看透了她。
她怕黑。
此刻她怕黑,怕冷,怕死。
周琨鈺在給了她一個擁抱後,又打開了遠光燈。那光束熾烈而直接,比停車場路燈的存在感要強得多。
在周琨鈺看來,辛喬腳步也就微滯了那麼一滯,沒回眸,頭也不回的走了。
周琨鈺一隻手腕搭在方向盤上,脈搏輕輕一跳,好似能溢出辛喬身上那清新的檸檬香。
其實她想得跟辛喬不一樣。
要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實打實說出來,辛喬肯定又要吐槽她文藝。但她確然覺得,辛喬像一列轟隆作響的火車。
她的沉默是一種很喧囂的沉默。又或者說,她的喧囂是種很沉默的喧囂。
她所有的鳴笛都沉沉的壓着勁,只給站台上的有心人聽到。除此之外,你只能看到她沉默的碾過,碾過鐵軌,碾過生活。
那會讓周琨鈺想起一首詩,一首寫火車的詩:
「願你一路平安,
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願你一夜安寧。願辛木的未來,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
辛木的手術被安排在第一台,俞懷遠教授主刀,周琨鈺任一助。
等候手術的場景,跟辛喬想像得很不一樣。
她並沒有高估自己,她覺得自己一定坐不下來,一定沿着牆根來回來去的踱步。
但她想錯了。
事實上她就是坐在等候椅上,肩背打得直挺挺的。等候區還有其他患者家屬,路過她時都會多看一眼,好似在看這姑娘怎麼不緊張。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站不起來。
無論她扛起過多少次重達七十斤的排爆服,事實就是她現在兩腳發軟,站不起來。所有的氣力全都集中在手指上,她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腹,反反覆復不停地摳。
怎麼不知道疼呢?
她低頭瞥一眼,指腹早已是通紅一片。可的確,她沒感覺到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對時間的感知完全失效,甚至生出一種還沒過多久的錯覺,手術區對話窗口打開了,有護士在喚:「辛木家屬。」
「辛木家屬?」
辛喬還坐在等候椅上,才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沒過多久。因為她想無限地拖延下去,哪怕讓她餘生都坐在這等候區都好,也別讓她去面對那不想面對的結果。
但俞懷遠的一張臉出現在對話窗口,她又變得迫不及待了,雙腿不知哪生出的氣力,跌跌撞撞跑過去。
俞教授的聲音聽起來很近,也很遠,她的一切感知都紊亂了。俞教授說了句話,她的大腦甚至不能處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腦子裡又過了遍俞教授的嘴型,結合起來,才理順了那句話的意思——
「手術很成功。」
辛喬也沒說句「謝謝」,掉頭就走。
不是她不禮貌,是她沒有餘力了。
她一路跌跌撞撞,沒乘電梯,從安全樓梯跑下樓。
今天是個好天氣,她捲起自己的襯衫袖子,讓陽光順着自己的每一個毛孔往裡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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