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只是問路石,」蕭馳野眼神冷峻,「坦誠就像是寬衣解帶的過程,我們循序漸進,才能有今日的促膝長談。你說得不錯,南林獵場之後,我本以為海良宜率領的內閣能有所改變,但他仍然重用了八大家出身的薛修卓,這表明即便到了能夠統籌局面的位置,也依然要屈於世家的威勢。在這樣的局面下,蕭家是獨木難支。」
「那該如何形容他們呢,」沈澤川稍作思量,「沒有共同的敵人時,他們就是自己的敵人,要讓水碗不會因為偏重而砸翻,這是件遠比對付誰更加困難的事情。在蕭家沒有出現以前,八大家只是此消彼長地內部變動,但在蕭家出現以後,他們開始去蕪存菁。花家敗是一時的敗,朝中肅清掉了花黨殘餘,但是沒有人提出追究太后,就連海良宜也沒有。如今花、戚聯姻,就是保留下花家的用途,消磨掉蕭家能夠尋求的外援。有些事情單獨看未必能看出什麼,連在一起才能讓人不寒而慄。」
「你是說中博兵敗、花戚聯姻這兩件事情?」蕭馳野問道。
「遠交近攻之策。」沈澤川伸出手指,在桌上畫了個圈,「打掉了中博六州,離北西南方就空出了防禦,茨州緊靠着東北糧馬道,那是離北的命脈,如今沒有中博人守,就成為了闃都八大家的地盤。和啟東戚氏聯姻,你們就陷入了背靠鴻雁山,東臨邊沙部,南面雙重敵的孤立無援之地。」
「這中間相隔了五年,誰能確保花思謙一定會反,誰又能確保我一定會橫出救駕?」蕭馳野緩緩皺起眉。
「中博兵敗必須要有個目的,」沈澤川沉默片刻,說,「控制局勢不難,難在控制了局勢的走向。如果我猜對了,那麼八大家之中藏着個能夠操縱局勢動向的人。」
「如果真的有這個人,」蕭馳野說,「意味着每個人都在棋盤之上,每一步都在他預料之中,這已經不是奇才了,而是掌控大周的『神』。你想怎麼跟他對打?離間計越不過八大家數十年的聯姻關係,在公敵面前,他們牢不可分。」
「雲譎波詭好過風平浪靜,水只有渾濁了才能讓他們分辨不清敵友,實際上他們也並非固若金湯。」沈澤川收回手指,說,「在世家防守之中,蕭方旭為什麼能突圍?如果這張網真的夠緊,又為什麼會出現齊惠連與海良宜這樣的寒門重臣?你父親能夠建立離北鐵騎的前身落霞騎兵,是因為當時以太子為首的東宮僚屬推行黃冊記戶,使得邊陲能夠從徵兵馬,讓軍士有了世襲戶籍,能夠隸屬都郡的軍事管轄之下,隔出了闃都外放地方的世家子弟的統領,讓離北王能夠統一軍中大權,不再受地方文官管制。不僅如此,離北如今的兵強馬壯,和大周實行屯田制也脫不開干係,而軍屯有多重要,你比我更加清楚。」
陸廣白為什麼比蕭既明更苦?
因為邊郡沒有辦法實行軍屯政策,黃沙荒地墾不出糧食,陸廣白只能依賴着闃都軍餉補貼。軍屯的『屯七守三』或許不能讓邊陲軍隊完全實現自足,但它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邊陲軍隊的糧食壓力,這對邊陲軍隊而言非常重要。
齊太傅寧可佯裝瘋子也要苟且偷生,除了恨意難卻,還有捨不得丟棄已經打開的豁口。東宮僚屬幾十人,都是太子親挑的寒門官員,齊惠連為了輔佐太子,付出了畢生所學。五年前他振臂大呼的「天下大局已定」就是字字泣血的不甘心!
「你一步一步踏進我的地盤,一次一次縱容我試探你的底線,就是為了今夜,就是為了要與我同舟共濟。」蕭馳野緩緩前傾,眼神發冷,「但若是我今夜沒有查到奚鴻軒,沒有摸清你的目的,你就真的要把我踩下去,當作是踏板?」
「你是嗅覺靈敏的狼,」沈澤川說,「怎麼把自己說得這般可憐?如果我不是我,你根本不會給我踏入的機會,我們連談話都不會有。你我就是這種人,與其追問我,何不先問問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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