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串福鄉的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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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福鄉的５２０

２０１４年５月２０日這天，對於串福鄉來說是幸福也是悲傷的一天，是開始也是結束的一天，是憧憬也是絕望的一天。

這天的清晨，天空瓦藍沒有一絲雲彩。太陽依然自東而升，鑽出樹林跳上山頭，整個串福鄉就暖了。大林子把一件一件的農具裝上車，最後媳婦兒遞過來一壺水，一個包裹，包裹還有些溫度，大林子知道，那是媳婦兒趕早兒給自己包的水餃，早上在燈下包餃子的時候媳婦兒還說，多包點，剩下你就中午吃，晚上吃。大林子就甜蜜蜜地眯了眼，自己就愛吃帶餡的，一個被窩裡滾得媳婦，真疼人。跳上拖拉機，大林子附身摸了一下媳婦兒的頭頂，眼神兒暖暖的掃過她的大肚子，媳婦兒憨憨地笑。大林子邊發動機啟邊說：還有幾天？七天，媳婦兒說。燕兒一會兒過來吧？恩，過來。今天我抓抓緊把這塊兒地耙出來，明天在就去鎮上的醫院！大林子的眼神又在媳婦兒的肚子上留戀了一下，駕着拖拉機出了門。他的背影兒直挺挺的，坐在拖拉機上，像個大將軍，就要當爹了，男人，再當爹的時候才像個漢子。

有一絲微風吹過，門口老榆樹上的榆錢兒在陽光里顫巍巍地抖，劉老漢把頭探出院門看了看，兒子媳婦走遠了，孫子也上學去了，他搬了個椅子放在榆樹下，又折回身兒拿了根長竹竿，顫顫巍巍地爬上椅子，劉老漢將渾濁的眼神躲開葉隙間的陽光投向嫩黃的榆錢兒，今天，他打算做頓榆錢兒飯，這幾天老夢着榆錢兒飯糰子，想着６０年那年，榆錢兒飯糰子把他的肚子撐得鼓鼓的，想着娘手心裏那些榆錢兒，寶貝似的捧着的榆錢兒，和上一點金燦燦的苞米面，加上些鹽，使勁地攥，攥成個團，灶下的火苗兒嘩啦啦地舔鍋底，一會兒，擰斷場子的香味兒就出來了。那時節老劉頭在二十多歲，肚子像個無底洞，吃多少都不飽的年紀呢，擼榆錢兒啥時候用過竹竿？直接爬樹，十來米的大樹，眨眼的功夫就上去了，老伴兒提個筐在樹下手搭涼棚等着。那時老伴兒剛過門呢，水蔥似的，比現在的兒媳俊呢。

老伴兒是個沒福的，她沒見着電腦，沒用過手機。也沒等到兒子當上中學校長就走了。現在日子好了，這代人，怕是不知道榆錢兒的滋味兒了，沒吃過樹皮沒啃過苞米骨頭咋能知道榆錢兒香呢？孫子老對着一桌子雞鴨魚肉撅着小嘴不張嘴。也難怪，這些年，劉老漢也是吃啥啥不香的，不餓不知飯香啊。劉老漢想着，今天就趁着都不在家打榆錢兒，做飯糰子，找回走遠的滋味兒，也給孫子說說過去。

在信用社工作的吳強今年２８歲，這一天他起了個早兒，用海飛絲將頭髮細細洗過又拿了吹風機對着鏡子猛吹，換上七匹狼Ｔ恤，仔褲，米白色純牛皮休閑鞋。又在鏡子里照了照，掏出蘋果手機播出一個號碼：喂，我昨晚訂的九十九朵玫瑰準備好了沒？哦，那就好那就好。蠟燭呢？都是心形的紅蠟燭是吧，那好！好，下午１５點我過去拿，好，好，別誤了事兒，今兒可是哥的大日子，那，就這樣，拜。

女朋友利麗是吳強高中同學，也是鄉長的獨生女兒，人長得麗質天成，是百八十里出了名兒的靚妹子，研究生畢業，在國稅局工作，性格溫婉不驕不躁，吳強也是拼盡了全力殺退了一批又一批的情敵才守住了心愛的姑娘的，相戀好幾年了，就等這一天，吳強和幾個哥們策劃半年了，身份證戶口都在身上，求婚成功直接去民政，今天就是大喜的日子。

利民和小敏的架是從中午開始吵的，中午利民把昨天賣剩下的一筐橘子搬上攤位，倒出來一看，一筐橘子有三分之一是爛的，小敏是個潑辣厲害的女人，平日里就嘴巴不饒人，今天眼見着一頓爛橘子就心頭冒了火，這麼多爛的，昨天上貨你幹嘛了，瞎了？利民看看人流如織的街道再回頭瞟了一眼左右鄰居攤位，胖嫂在吃盒子，邊吃邊眯着小眼睛看着利民笑，張哥假裝擺弄着手裡的蘋果沒聽見，利民小聲兒嘀咕：昨天上貨人家也不讓開箱啊，我說上一箱兩箱，你偏要上四箱，昨天賣的那三箱咋沒壞這麼多？誰知道是不是昨晚壞掉的？小敏一邊往外扔爛橘子一邊罵：你放屁，一夜能爛這麼多？這分明就是三箱好的給你加了一箱壞的，你就是缺心眼，把你吃的精神拿出來放在看貨上，會這樣？利民有些氣短，在媳婦兒面前，利民一直直不起腰，先不說人家家世比自家好，再說那個小舅子，出了名的痞子。利民就噤了聲。小敏的嘴巴像機關槍，開始成串地禿嚕了：你他媽的就是個熊貨，狗屁不是，我到了多少霉跟了你個窩囊廢…．．這機關槍從正午一直禿嚕到１４點，小舅子挽着剛處的女人走了過來，小舅子敞着懷，肩膀上紋的青龍一直耷拉到肋巴扇上，小舅子的女人酒紅色的頭髮炸着，像個雞毛撣子，兩個人摟腰挎膀走到攤位前，小舅子隨手捏了個黃桃往嘴裏塞，利民心抖了一下，黃桃剛上市，進貨就十好幾一斤呢，女人在剛開箱的草莓粒扒拉過來扒拉過去，半天也挑出一隻滿意的送進嘴裏。

小敏還在罵，這會兒祖宗奶奶十八代都上了場，小舅子問了原因，小敏快嘴快舌添油加醋的學了，利民滿以為都是男人的小舅子能勸勸姐姐安慰安慰自己，就算上貨不小心也不是什麼大錯吧，誰知道小舅子把吃剩下的一口桃子連着桃核兒一塊兒扔向了利民，斜着眼睛說，你他媽的能不能讓我姐省點心？窮成這個逼樣兒還他媽的惹她生氣，小心我哪天臭揍你一頓！

桃核兒正打在利民的下巴上，有些桃肉，或許還有些口水粘在那裡，濕噠噠的，利民看着小舅子，半天沒錯眼珠子。

誰也沒想。利民自己也沒想。啥也沒想。只是覺得那一瞬間滿腹悲涼，一個男人的悲涼。

大林子太陽很高就回了家，到了地里沒歇氣兒，餃子都沒顧上吃，家裡有個快給他生娃的媳婦兒，儘管小姨子燕兒過來陪着也是不放心的，大林子剛把拖拉機停好就聽見了哭聲，嬰兒的哭聲，一陣一陣，嘹亮着呢，大林子呆在院子里，燕兒跑出來，姐夫，姐生了，你早上剛走一會兒她就肚子疼了，沒來得及去醫院，後院兒王奶奶給接生的，是個大胖小子，用賣蔥的稱稱了，八斤三兩呢。大林子這才看見，門口一條紅布隨着風飄呢，那紅布可真艷，和天邊的晚霞一起，把個院子都映的紅彤彤的。大林子一把推開燕兒衝進屋裡，丈母娘，自己的媽都圍着呢，媳婦兒臉色有些白，頭上戴着絨線帽子，那是大林子媽這些日子織的，說是月子裡頭不能吹風，娘倆說話時大林子聽着了。媳婦兒身邊兒是娃，瞪着小腳哭，奶奶笑的合不攏嘴，抽出一塊尿濕的尿布。

大林子跑過去，一把把媳婦抱在懷裡，緊緊地。兩位老人都扭開臉笑了，小姨子艷羨地嘆了一聲跑開了。

大林子抱着媳婦兒，夕陽從窗帘縫兒里鑽進屋子，忽然就有了一種地老天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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