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倒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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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山來啦！」

父親剛粗略講完日本明治時期獨有的發明創造，正通過對比詳細講述着我國古代神奇的「四大發明」。全三娘忽然將門一推，對我們大呼小叫。同學們莫名望着他，他們都不知道「毛山」是誰。

父親顯出一絲不悅，「來就來吧，又不是什麼稀客貴客。」兩個女工試圖將全三娘拉出倉庫，怕她擾亂我們學習，全三娘掙扎着，「我是說，這次來的可不止他一人。」

全三娘的表現頗為反常。日本鬼子要求女人們也得學習，兩個年輕女工尚能穩住心，全三娘卻勉強不得。她說她已許多年不看書習字，一坐在密不透風的教室中，就頭昏眼花、胸悶氣短，那些蠅頭小字看得她眼珠子都快流血啦。她多次央父親將她從教室中放出去，父親不允，她心一橫，狠狠說道，「就算日本鬼子考我又能怎樣呢？我這麼大歲數了，難道因為我不會說日本話再將我抓進牢獄？」

父親只好放全三娘一馬。全三娘雖又做起劈柴、做飯、洗衣的老本行，但她明顯變得開朗許多。她說儘管冬水扎手，但她心裏暖呀。一離開倉庫教室，她就渾身舒坦。同時她更加理解學習的苦。因此無論做什麼活，她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我們。

父親終於察覺出異樣，「這次來了許多人？」

「我的老天爺！」全三娘誇張地張開十根指頭，「前頭由端槍帶刀的士兵開路，毛山夾在中間，後頭一長官模樣的身騎高頭大馬，實在威風。我剛洗完衣服，正想端到街中心晾曬，忽然遠遠看到他們浩浩蕩蕩地來了，便趕緊來報信。你說，」全三娘朝父親湊了湊，我們依然能聽清她的耳語，「他們會不會對祥瑞學校有什麼想法？我怕……」

「怕啥？啥都不用怕！」父親擺出雙手向下壓的手勢，意思是讓全三娘沉住氣。父親瞥了一眼虛掩的倉庫門，彷彿擔心野蠻的日本鬼子破門而入。

學生們一陣騷動，大家聽得真切，成群結隊的日本鬼子正向我們趕來。膽子小的無措地捂着腦袋，個頭高的盯着教室前門，似乎打算奪路而逃。父親立即打開《日文》，高呼，「同學們，打開課本，不要慌亂，聽邱先生的，我保證你們不受傷害。」

誠然，這陣騷動以意料中豬大野獸般的吼聲終結，「邱先生讓大家打開課本，聽到沒有！誰不聽話我……」

「揍」字尚未衝出口，豬大躊躇了一下，對着父親笑了。

父親重新從明治時期獨有的發明創造講起，說來奇怪，我的心雖然依舊胡亂蹦着，但父親的聲音就像一隻手，拍打我的肩，告訴我「不要怕」。冥冥中我似乎飛到了明治時期的京都上空，在幕府上方翱翔盤旋，滿街髮髻高聳、身着繁冗和服的古代日本人，腳踏木屐的婦女小心翼翼，腰佩武士刀的浪人目不斜視……

比日本兵早一步鑽進教室的是機關槍上鋥光瓦亮的刺刀，同學們都沉浸在父親的講述中，唯有馬子墨，發出像老鼠一樣尖銳的叫聲。

馬蹄聲和拍手聲蓋住了父親的講述。拍手的是毛山，今天他身穿長衫，鼻樑上竟架着一副銀絲眼鏡，裝什麼學究派頭！毛山惺惺作態地對父親說，「邱先生，頭一次聽您講課，真是引人入勝、獲益匪淺啊！」

毛山不知從哪兒學來這兩個詞彙，非要在我們眼皮下賣弄。

父親拱手作揖，「過獎過獎，」他向學生們介紹，「同學們，這就是毛山。快叫毛大哥。」

「毛大哥……」一片稀稀拉拉、無精打採的應和聲，有幾人向他投去不忿的白眼。在同學們心中，跟日本人廝混在一起的都不是好東西。

毛山並不在意，依然顯得很快活，「各位同學，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向大家介紹大江長官，號稱「日本百事通」，今後在學習中遇到任何問題，都可向他請教。從今往後，由大江長官擔任祥瑞學校的校長，大家掌聲歡迎。」

大江長官？不正是那個同意我們重回煙廠的日本軍官！

話音落定，鴉雀無聲，我們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得久久回不過神。冷汗都快從父親的臉上淌下來，「毛老弟，你開什麼玩笑……這……太突然了吧……」

「不突然，不突然。」毛山笑眯眯地帶頭鼓起掌。

大江長官由兩側士兵攙扶下馬，他不年輕了，嘴唇上那一撇鬍子是灰白的。他穿軍服，戴墨色眼鏡，大概毛山戴眼鏡只為討好他。他面無表情，眉宇間卻藏着幾分祥和，和印象中日本長官的暴戾模樣很不同。

大江長官還未走進教室，一隻大狼狗像在探路，從他身後搶先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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