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我的奶奶

梨花白，梨葉青

一個梨子重半斤

樹上摘來枝下吃

刀兒切開我倆分

分了梨子不分心

我太奶奶當然高興繡花女來我們家做媳婦，我爺爺娶了她，最稱她的心了。但三年後，繡花女從韋家大村莊走了，又找到了何算盤。何算盤跟繡花女共同分吃了一枚酸梨子。

兩個落時人，伙吃一碗餿剩飯。井以甘竭，李以苦存。在人們的心目里，這兩個人撮合的一個家，是落後加落後，從人們的眉骨底下飛來的是冷眼加笑眼。

低下頭來在外做人，關起門來在家掀瀾。蚯蚓爬上路，雨水亂如注。繡花女滿懷怨恨，扇了何算盤一個熱耳光，繡花女記得父帳，繡花女想算清那一筆帳，道：是你跟人合夥殺了我大大馬懷道的。我嫁你，是還恩；你殺他，是硬添了一筆新怨！

何算盤被繡花女打得頭腦里晴空一片。說道：十六兩子子的稱，稱不清我何家跟你們馬家的債帳本子！你是馬家的人，就不是我何家的人！你是韋家人，你還是回到韋家大村莊去做韋國柱的人吧，他是幹部，有得吃有得喝！

繡花女帶着個孩子，死活不走。打也不走，罵也不走。

那個孩子，是我的父親，那時候還在吃奶。一年後斷奶，才被我們韋家接回來，取名叫韋敬。

繡花女說，我不是他韋國柱的人，我是你的人。

在何算盤家的屋裡，牆上掛着一把村裡的新算盤，算盤底下的釘上掛着一個鐵夾子，夾着村子裏的帳本子。何算盤在戴罪理帳。罪，是他老子的遺產。村子裏的人從他夾算盤的姿態、從他撥算盤的動作里，都看到何拐子。何算盤恨馬懷道，但殺了馬懷道後他又恨自己，覺得對不住馬懷道。繡花女跟何算盤生了個兒子，取名何有幸。又一個小生命誕生。和我父親同母異父。

太奶奶講述的故事裏，有許多次的繡花女，上萬次的繡花女。

太奶奶一講到她就哭，為一個女性的命運流淚，揩眼睛，她從沒為自己哭過，卻為繡花女哭。太奶奶喜歡繡花女，捨不得她，但我爺爺不聽她話，天天在外工作，嘴巴放在人家鍋上，後來，又娶了一個我奶奶。在我懂事的時候，太奶奶還敢打我爺爺。吃飯的時候，她會啪地打他一巴掌。我爺爺就捧着飯碗繼續吃，也不敢反抗。太奶奶數落他，他就聽。他在外面是一個堂堂的幹部，但在家裡還守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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