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除卻巫山

周念終於交了論文，在他30歲生日之前完成了學業。論文答辯那天，遇到了馬老師，周念爸爸的舊友。兩個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飯，馬老師問他是不決定了要去美國。周念猶豫着說：「老師，我可能去不了了。」

馬老師說：「你媽媽來找過我，讓我勸勸你。你爸爸已經不在了，錯過這次，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小游也讓我勸你。年前我們一起吃飯，你沒有答應，也沒拒絕。」

周念夾了一筷子菜，又放到碟子里，「反正我已經錯過一次了。留在國內，沒什麼不好。」周念回家的時候，周眉在收拾東西，要回榕城，見周念，問道：「你見到馬老師了嗎？」周念癱倒在沙發上，隨手打開了電視，說：「見到了，他聽你的話，勸了我，我說我真的不去了。媽媽，要去我三年前就去了。我當時選擇留下，你不是很高興嗎？為什麼這次改變主意了呢？再說我跟遊子悅已經分手了，再跟她去美國，有什麼意思。」

「因為三年前，你爸爸還在，我怕你去了就再也不回來了。」周眉放下正收拾的衣服，又關了電視，「現在想你去，是為了你的前途。」

「我的前途有你跟我爸的恩怨重要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我跟你爸爸之間明明白白，沒有什麼不能說的恩怨。」

周眉跟周念的爸爸齊之安結婚那年才23歲，被愛情沖昏了頭。齊之安是隔壁大學醫學院的學生，高大漂亮，像夏日裏挺拔的榕樹。假以時日，定然也有光明的前途。

周家只有兩個女兒，從小金貴地養着，大女兒大學念畢業，就要嫁給一無所有的醫學生。周眉去教書，住在學校的單人宿舍，下班和幾個年輕老師一起開培訓班，掙的錢一大半供齊之安念書。

周念出生在6月，齊之安碩士畢業，不久後要去美國繼續深造。他抱着剛出生的兒子，說，姓齊，叫周念。

父親姓齊，母親姓周，今日開心，念念不忘。

周眉跟齊之安離婚的時候，周念12歲。齊之安拿到了美國永居，要她帶着兒子一起去。周眉的培訓班做得很好，已經辭了學校的工作。她眼角長了淺淺的皺紋，生了白髮，十幾年來，無人明白她心裏有幾多後悔幾多甘之如飴。

曾經的那個人，那段只有彼此的時光，支撐着她，念了十幾年，便不再念了。

她給兒子改了姓，去掉了齊。辦完所有證件的之後，她帶着兒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條長長的下坡，她停下來，蹲在周念前面，捧着他的臉說，從此之後，你就是我一個人的孩子了。

父母離婚之前，周念在美國度過了不少時間，他很喜歡不常見面的爸爸，給他看漫畫書，帶他玩遊戲。

齊之安只有周念一個孩子，他給他留了很多錢。周念考上大學，齊之安知道他選了醫學院，很是高興，給他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套房子，托自己的老同學照顧他。大學的暑期，周念去美國見他。周念長得更像媽媽，但是20歲的周念，跟他20歲時一模一樣。他默默垂淚，20年前他剛出生，白白胖胖，像一個肉糰子，他不知有多幸福，在周念出生的銘牌上刻下「今日開心，念念不忘」。

可他終究是自私的，無法為了妻兒囿於一隅，人不能什麼都得到的。

「周念，我跟你爸爸之間，我問心無愧，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倒是你，那天你問我怎麼知道她就是陳莞，我還要問你，陳莞長得像遊子悅，你不承認嗎？還是說你潛意識還喜歡遊子悅？你看清了你的心嗎？你敢告訴她嗎？」

周念學過素描，除了作業圖，畫最多的就是遊子悅。課堂的作業本上，開會的備忘錄上，短途旅行的筆記本上，長途航班的便簽紙上，這些都被他夾在某個筆記本里。

即便是閉着眼睛，也可以輕易地用筆鋒勾勒出臉部的輪廓。她面部線條柔和流暢，是窄窄的鵝蛋臉，下顎微微內收。她眉毛生的極好，長眉，眉弓上挑，下面一雙圓圓杏眼，黑白分明，像她的性格，從不拖泥帶水。窄窄的鼻樑，像故鄉秀麗的山峰。

陳莞說喜歡他之後，他才陡然發覺，她有些像遊子悅，一樣流暢的臉部線條，秀麗的鼻樑，只是眼睛更細一些，眼尾卻是上揚的。她尚未經歷過很多艱險，一雙眼睛看向你，帶着十二分的真摯熱烈，睫毛垂下來，又好像雲遮明月，目光也如月光一般，帶着脈脈溫情。

跟陳莞碰面的晚上，三個人一起吃了晚飯。周念自顧自地點了菜，周眉要回了菜單，遞給陳莞，客客氣氣地要她點：「你點你喜歡的，怕你吃不了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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