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無道

快要結束了吧？此刻的物部宇出奇鎮定，他似乎對此沒有了恐懼，身後的火焰依舊扯着嗓子呼號，而窗外的混亂絲毫沒有停止，他的耳朵好像聾了，巨大的轟鳴和着木頭斷裂的吱呀，也沒能讓他回過神來，好像他的生命在先前就死過一次了。那時候的他鑽在無靈的小屋子裡，對面是鋪滿紅霞的夕陽，他就蜷縮在角落裡，望着火焰跟煙塵。

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一點兒氣力都提不上來，後來的他慢慢沒有了知覺，在眼睛閉上的那一刻，只看見前面的藤原光良沖了過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身後那群黑衣人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再也撐不住了，就身子一沉倒了下去：他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地平線以下的國度，這邊的景色跟上頭有些不同，整片天空染成血紅，高聳入雲的建築隨處可見，搭建的木頭千奇百怪，比奈良的皇城還要富麗堂皇；只是空氣里瀰漫着一股血腥，像屠宰場里冒出的惡臭，與眾不同的是，空中沒有一隻展翅撲騰的蒼蠅，倒顯得一切平靜祥和。

大抵是快要天黑了，所以天空才亮出橘紅色，物部宇更擔心穹頂上的漆黑，似乎要掩過天色來場淋漓盡致的暴雨，他急忙朝不遠處的木屋奔跑，希望能躲過這場澆灌，或許該這麼稱呼那堆木頭，畢竟那玩意兒底下橫着一根木樑，上頭像個倒置的鐵鍋，遮風擋雨應該沒什麼問題。等物部宇邁開腿，他這才注意到踩在腳底的土地：是一片被火焰包裹的通道，兩側陰暗的植株長着獠牙，浸泡在烏漆墨黑的水池中，被折騰了一兩回，物部宇光見到火焰便渾身發燙，可也只能硬扛着往前走。

只瞅着前面的建築越來越近，可視線也越發明顯，他這才注意到先前要去的那棟木屋，竟是個貨真價實的大鍋，上頭懸着花白花白的腸肚，一根根垂了下來，沒有血淋淋的場面，單是掛出來的顯擺。好傢夥，這算哪門子住處？虧他還一個勁往裡邊走，可別撞去了屠宰場。

往前的道路只有這一條，他看到遠處的拐彎，準備繞過去另尋住處，路過那口鐵鍋時，這才看見底頭放置的骷髏，還有數不清的屍塊，他只掃了一眼，胃裡的東西便往上涌，可鼻孔里愣是沒聞到任何異常，他想起永濟藥鋪的骷髏頭來，還是忍不住回了頭，他跟空洞的眼睛對視了很久，想起了很多。他開始明白自己的處境，明白自己的夢境，好像是脫離軀殼逃了出來，可依舊拖着重重的身子，似乎沒那麼多恐懼了，他盯着那團鋪展開來的肉，如同尋常見到的那般，好像生命都是種形狀，從完整到零碎。

他看夠那坨肉後，又自顧往前走了走，被火焰包圍的道路漸漸消滅，腳底變成了風乾的熔漿，不時有熱氣往外冒。他看見對面有座橋，上面有個撐傘的女姬，披着件櫻花色的吳服，腳上則踏着雙木屐，正與他遙相呼應，等走近了些，這才看清她的面龐，是破碎的皮膚，每一片都光滑細膩，銜接的血痕也是如此，像被黏在一塊的碎瓶子，只是缺了幾片，本該嵌入的眼珠掉了出來，幸好掛在了血絲上，撐起唐傘的那隻手露出了骨頭，指頭似乎被人給折斷，就那樣倚在肩膀上一動不動，下身的吳服露出了腿，滿滿當當塗著一層血，倒像是附上的刺身。

這比前頭的鐵鍋還要瘮人，更像是具移動的屍體，物部宇剛想轉身逃命，卻又意識到這是夢境，興許是自己內心深處不可見的流露，一想到這裏，他便接着鼓起勇氣往前走。而橋上的那名女姬，依舊朝先前的方向凝望，似乎身體僵硬定在了那裡，物部宇沒敢仔細去看，只瞅見一條鯉魚旗從她身後鑽了出來。

鯉魚旗全身上下被紅紅綠綠包裹，本以為有人牽着，誰曾想那傢伙竟直接朝物部宇這邊飛來，張開的魚嘴往下掉東西，然後「咚咚」砸在地面上，等細細看去，卻是一個個白凈的骷髏頭，就那樣靜悄悄擺在他面前。物部宇瞬間想起擋在濟世倉前面的那堵壁畫，想起從藥鋪出去見到的骷髏頭，想起一排排列着的青蛙跟荷葉，或許跟無靈說的一般，眼前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他感到一種莫名的驚慌，甚至背後有些發涼，一排排的骷髏跟青蛙在眼前浮現，走馬燈似的揮散不去，他越發恐懼，不敢再往前查探，急忙轉身往回逃。可天色驟然起變，黑幕席捲了整個天空，只有幾點亮光浮在上頭，像極了夜空的星，同時颳起的狂風裹着砂礫，從背後着急忙慌追來，只瞅着身後密密麻麻混作一團，倒像災年飛來的蝗群一般。

物部宇只管捏緊袖子往前趕，可就連腳底踩的土都開始變形，搖搖欲墜如同抖動一般，他看看兩側翻湧的土地，先前萎靡的植株開始復蘇，揮舞着獠牙躍躍欲試，整個空間開始晃動，似乎要將一切都撕裂。

他一不留神踏了個空，整個人失去平衡往下栽，下意識隨手抓了把旁側，腳猛地一跺，這才立馬睜開了眼，從夢境中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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