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享譽江湖的女俠不止蔡平殊一人,還有太初觀的羅元容。她是當時的太初觀掌門蒼寰子亡妹之女,自幼便被舅父收入門下,悉心教導。與大大咧咧拳到人倒的蔡平殊不同,羅元容是位十足的淑女,美貌多才,冷若冰霜,江湖便取雅號『寒冰仙子』。她頭上還有三位響噹噹的師兄——大師兄武元英豪氣干雲,武藝超群,最受同門敬重;二師兄王元敬俊秀和氣,細緻溫厚;三師兄裘元峰性烈如火,桀驁不馴。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是蒼寰子最小的弟子,也是太初觀中最受疼愛的小姑娘。大師兄武元英抱着酒罈子上萬水千山崖時,她常會跟隨一旁,因此也結識了尹氏姊妹。她尤其喜歡善解人意的尹素蓮,因為尹素蓮早早看出了她的心思,每每設宴,總將她安排在武元英座旁。大師兄是個豪邁之人,最愛與弟兄們飲酒暢談,他們說的話她大半聽不懂,但只要能待在大師兄身旁,她心中便是一萬個歡喜。有時她想,若是將來大師兄不願與她結為道侶,她就安靜的在太初觀內做個獨身道姑,那樣就很好了。可是,便是這樣的願望,也落空了。裘元峰面色鐵青:「四師妹,你鬧夠了沒有!武剛,武雄,你們也跟着一起胡鬧!」後半句他指的是羅元容身後兩個中年弟子。「今日是老祖兩百年忌辰,何等莊重的場合,你們居然也敢來胡鬧,看來太初觀是得清理門戶了!」蒼穹子陰仄仄道,「師兄看你父母早亡,一再縱容你,可今日你傷人無數,我這做師叔的再不能讓你繼續胡作非為了。元峰,將這孽徒拿下,生死無妨!」王元敬憂心忡忡,連連哀求:「師叔,師弟,好歹看在師父的面上,元容是執拗了些,但罪不至死啊!」裘元峰一揮袖甩開王元敬,傲慢的上前數步:「師妹,看在師父的份上,你束手就擒吧,我絕不傷你。」羅元容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望向戚雲柯:「戚宗主,我能否說幾句話。」戚雲柯喟然而嘆:「羅女俠,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不但我知道,同輩親友也差不多都知道你的意思。元英兄弟之死,誰人不痛心,可人死不能復生,你,你還是放下罷。」蔡昭轉頭:「娘,他們說的什麼事。」寧小楓居然也一臉茫然:「不知道啊,你爹也沒提過。」蔡昭嫌棄臉:「不是說你們同輩人都知道嘛!」寧小楓歪頭想了想:「自打你姑姑那年在六派大比武中擰斷了太初觀的鎮觀寶劍,咱們兩派就不大對付了,他們門派有什麼事落英谷當然不知道了!」又道,「切,什麼了不起的破劍,既然那麼寶貝幹嘛拿出來比武,還一擰就斷,當時你姑姑也傻眼了。這也忒脆了,比蘿卜還脆!」蔡昭大嘆:「姑姑也是,弄斷了人家的寶劍好歹道個歉嘛。」「道歉了啊!你姑姑好生誠懇的跟太初觀說,早知這寶劍這麼嫩,她定然不會使出全力的,她真不是故意的。」寧小楓氣憤道。蔡昭瞪眼——這是道歉?!常寧淺淺蹙眉:「這麼誠懇的道歉都聽不進去,那就是太初觀不對了。」「……」樊興家蔡昭再次無語,寧小楓倒看常寧更順眼了。這時,羅元容又道:「法空上人,並非我蓄意在老祖忌辰之日鬧事,而是若無諸位同道豪傑在場,我怕這滔天的冤屈無法聲張。法空上人,請您看在我過世的舅父面上,允許元容說幾句話。」她言稱舅父而非師父,顯然是不把自己當太初觀弟子了。法空上人沉吟片刻,看向戚雲柯等人,勸道:「今日事已至此,與其強壓下去,不如索性將話說開了,在老祖靈前將誤會解開,不失一樁美事。」戚雲柯正要開口,裘元峰不悅道:「上人這話說的太輕巧了,怎麼解開?!這『暴雨雷霆』乃當年天璇長老的殺人利器,羅雲容是如何得到的?十有八|九是勾結了魔教!此其一。其二,殿中這許多兄弟無辜受傷,難道就算了!總之,太初觀是定要清理門戶的!」法空上人聽了也十分為難。蔡平春忽然開口:「羅道友是不是勾結魔教我不知,不過這『暴雨雷霆』的解藥,落英谷要多少有多少,大家不必着急。」「這倒是。」周致臻道,「當年天璇長老仗着『暴雨雷霆』傷我正道英豪無數,家父也在其中。多虧了蔡長風叔父奮死擊殺天璇長老,並將解藥搶回落英谷研析,救下不知多少同道的性命。」
一名虯須漢子出列,高聲道:「不錯,我師父師伯就是落英谷給解的毒,如今還好好在家曬太陽吹牛皮呢!」眾人俱笑,同時紛紛向蔡平春表示感謝。蔡昭輕扯母親的衣裳:「娘,叔祖父就是因為這樣,才傷重不治過世的嗎?」「是,但很值得。」寧小楓輕揉女兒的頭髮,「那個天璇長老最愛制|毒,為了制出天下至陰至毒之物,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做的出來。別難過,你叔祖父走的很安心。」樊興家輕輕嘆息:「……魔教裡頭到底有多少惡賊啊。」常寧漠然不動。寧小楓既然見到女兒無恙,便又吩咐了兩句,回去照看蔡小胖了。這時,法空上人又一次提議:「既然殿內傷者無虞,不如讓羅女俠將話說出來,也免去同門憎惡,善莫大焉。再說了,『暴雨雷霆』的威勢當年我等都見識過,這兩枚遠遠不如。要說羅女俠與魔教勾結,還為時尚早。」後面半句,周致臻聽的輕輕點頭,他也覺得這兩枚『暴雨雷霆』相比當年所見,威力小了許多。見自家弟子和兒子無事,宋時俊和楊鶴影自是樂得看戲,尤其是太初觀的內鬥戲,自備茶水倒貼錢都要看;周致臻與蔡平春是無可不可。戚雲柯四下看了一圈,便道:「羅女俠,你就說罷。」羅元容將竹筐小心翼翼的交給武剛與武雄,然後走到正殿中央向法空上人深深行禮。裘元峰狠狠咬唇,忽大聲道:「我先說,免得你無端污衊於我!」不等羅元容開口,他就趕緊說了起來——「諸位俱知,我大師兄武元英死於二十年前鼎爐山一役,當時眾多好漢都是親眼所見的,誰知我這師妹無論如何就是不肯信,認定了大師兄沒死。十幾年來反覆糾纏,不是逼迫我等去魔教營救,就是一口咬定我害了大師兄!哼,簡直荒謬!」蒼穹子重重拍了下輪椅,亦道:「不錯!與魔教拼殺,傷亡總是難免,一個個都跟這孽徒似的沒完沒了,那還不亂了套了!何況鼎爐山那回你與元敬都沒去,你怎麼知道元英一定沒死!簡直異想天開,胡作非為!」殿中許多人從未聽說此事,當即議論紛紛——「怎麼武元英大俠沒死么?」「那怎麼可能!當年我師兄就在鼎爐山上,親眼看見魔教的瑤光長老將武大俠一下打死的啊,只不過大家撤的急,沒撈回屍首便是了。」「那羅女俠為何在這事上糾纏不休?」「誒誒,我聽說過羅女俠愛慕武大俠的厲害,這是心裏過不去罷。」「唉,人間自是有情痴啊,羅女俠也是個痴心之人。有這麼一位紅顏知己心心念念了十幾年,武大俠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武大俠是瞑目了,活着的人可叫這個羅元容折騰的夠嗆!」聽到這裏,樊興家疑惑的看向蔡昭。蔡昭:「別看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鼎爐山』那一仗是太初觀領的頭,邀約了許多武林豪傑,偏偏那回咱家都沒去。」常寧:「廢話,你家剛折斷了人家的鎮觀寶劍,人家當然不請你們。」蔡昭白他一眼。聽了裘元峰這番話,羅元容不驚不怒,曾經的美貌在十餘年的風霜之後只剩下漠然與蒼老。她緩緩啟唇:「三師兄不用着急,諸位也請聽我慢慢說來。」「那年,我們探聽到魔教在鼎爐山上作孽,以活人來煉丹,將周遭百姓禍害的不輕。大師兄決意為民除害,便廣邀豪傑摯友一道前往鋤惡。只是沒想到,盤踞在鼎爐山的不是尋常的魔頭,而是魔教七星長老之一的瑤光長老。」「瑤光老賊擁躉甚眾,兩邊短兵相接後,大師兄就知道勢不能敵,於是發嘯聲叫大傢伙撤退,偏偏三師兄裘元峰貪功,趁嶺南雙俠與覺方禪師拚死纏住瑤光長老為大家斷後之際,貿然出手偷襲瑤光長老……三師兄,這我沒說錯吧。」裘元峰臉色青黑。雖說偷襲魔教奸賊不是壞事,但明明武元英已下令撤退,又有三名俠士拚死斷後,他這個時候偷襲,成功還好說,失敗了豈非坑人?眾人看裘元峰此刻的臉色,無需聽下去也能猜到偷襲定然是失敗了。羅元容繼續道:「三師兄倉促偷襲,反倒激發了那魔頭的凶性,他拼着挨三師兄一劍,使出絕技『毒蟒鑽心爪』活活破開了覺方禪師的頭顱,再將嶺南雙俠一掌一個重重震開,隨即回身對付三師兄。」她慘然一笑,「如今三師兄貴為掌門,神功蓋世,可當初三師兄的功夫也不過爾爾吧。」「這話不錯,我能作證。當年裘掌門也就比羅師妹強那麼一點。」宋時俊樂呵呵的插嘴。太初觀弟子俱對他怒目而視,廣天門弟子也一模一樣的怒目回去。「以瑤光長老的功力,十個三師兄也沒命了。可是大師兄,大師兄他……」羅元容淚水滾落,「他想也不想,扭頭就去救三師兄,不要命的與那魔頭纏鬥在一處。我這位三師兄,就趁這功夫,逃之夭夭了!」群雄多多少少知道武元英死於鼎爐山,然而當年竟是這般情形卻是初次得知。一時間群雄嘩然,連六派中的年輕弟子也驚愕不已,眾人看向裘元峰的眼神就不很美妙了,尤其有幾位性烈如火的,直接鄙夷的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裘元峰頂着各色目光,強自鎮定:「不錯,當年是大師兄救的我,但並非我貪生怕死自行逃跑,而是大師兄叫我逃的!」「喲,之前武元英叫你撤的時候你這麼不聽,闖了大貨惹了魔頭倒想起要逃了?這是搶功惹禍自己來,收拾善後別人上?怪不得人皆道裘掌門是真性情,呵呵,果然是真性情呢。」陰陽怪氣的雲篆道長再次出聲。宋時俊幾乎笑出聲,大聲贊成:「雲篆道友此話甚是!裘觀主,你自己闖的禍該自己背呀。闖完禍就跑,這不是活活坑死了你家大師兄了么!」蒼穹子怒回:「擊殺魔頭,正道豪傑本是責無旁貸,元峰縱算心急了些,也不能算是什麼大錯了!元英捨命相救,正是他們同門情深,這裏頭誰都沒錯!」雲篆道人:「行,您說沒錯就沒錯吧。」蔡昭小小聲道:「等將來我下山了,我一定要請諸位雲篆道長喝酒。」懟的太特么爽了!「你省省吧。」常寧瞥了眼女孩絨絨的粉頰。戚雲柯見氣氛不好,趕緊道:「羅師妹,這件事的確有諸多不幸。可木已成舟,你就節哀順變吧!我想元英兄弟也是自願為救師弟而死的。」王元敬落淚,喃喃道:「都是我不好,那日沒跟着一道去。」「二師兄那時正在養傷呢,怎麼去啊。」那名俊秀的年輕道人連忙辯解。「不,大師兄沒死!我知道的,他就是沒死!」羅元容一抹淚水,「這十幾年來,我遍訪當年鼎爐山活下來的好漢們,沒有一人親眼見到大師兄斷氣!」聽她說的這麼斬釘截鐵,殿內眾人也猶豫起來了。裘元峰氣笑了:「那日我離去前最後回頭一眼,正見到瑤光魔頭一記毒蟒鑽心爪抓住大師兄的心口——你倒是問問大家,數十年來毒蟒鑽心爪之下有留下過任何活口么!覺方禪師乃法空上人的大弟子,他的功力不比大師兄強么,也不過那魔頭的一爪之力,立時頭顱開裂,當場斃命!」群雄紛紛點頭。毒蟒鑽心爪當年威名赫赫,號稱爪出人亡,絕無活口,是瑤光長老的成名絕技,如今想來都叫人膽寒。不過正是因為太過霸道兇猛,耗力極大,連瑤光長老本人都不能多次連擊。周致臻不忍心:「羅師妹,若武大哥真的中了毒蟒鑽心爪,那就絕無生還之理了,你還是想開些罷。」「若中了毒蟒鑽心爪,自然必死無疑。」羅元容道,「可若有寶物替大師兄擋了一下呢。我家有一件祖傳寶物,玄鐵護心鏡。」她一指殿外巨鑼,「與這面巨鑼一般,是海底玄鐵所制,乃家父臨終前留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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